張阿水教授的水邊流浪記

如何當個台灣幸福的飯桶?

  
以前,台灣人吃飯的姿態,
千奇百怪,
有人的兩腳在椅子下,呈「大」字狀,
有人的兩腳盤坐在椅子上,呈「八」字型,
有人的兩腳歪一邊,還不斷抖動,
有人的兩腳蹲在椅子上,像隻螃蟹,
有人的一隻腳在地上,另一隻腳彎曲到椅子上,像隻白鷺鷥,
有人抬腳,吃飯時還邊用手指,
勾腳趾或摸腳底板。
不知道,這樣的動作,
能否加增吃飯的滋味?
不過,
這一切奇特的舉動,很少人在乎,
因為台灣有諺語:「民以食為天,吃飯皇帝大。」


  當我走過台灣許多農田與河川,實在驚嘆上帝對台灣的疼愛。台灣最長的溪流叫「濁水溪」,濁水溪自中央山脈沖出來,切割過竹山與名間的丘陵地,早期到了平原就分成三條。一條往北流,在鹿港出海,稱為「東螺溪」。這溪沿途將大量肥沃的坋質土留在彰化的永靖、田尾、埤頭、大村與花壇(金墩)等地,這裡成為台灣最重要的米倉,產出台灣著名的良質米「埤頭米」與「金墩米」。台灣早期有諺語:「歪嘴雞,又想要吃好米」,意思是歪嘴雞一邊吃米,米粒一邊掉落地,所以不用吃太好的米。但是彰化的歪嘴雞,一定有好米可以吃,連掉在飯桌下的碎渣兒也是好米。


台灣好米(一)──濁水米
  另一條往南流,在雲林的麥寮出海,稱為「西螺溪」。這裡以前地勢凹凸不平,屬於惡地,其中有七個凹窪,稱為「西螺七崁」,分布於刺桐、西螺、二崙與崙背等地。西螺溪將沖積土填滿這些不平處,使得土壤又深又厚實,結果長出台灣產量最高的良質米「刺桐米」與「西螺米」。

  往中央流的河道,是「濁水溪」的主流道,流經溪州與竹塘,在大城出海,由於土壤屬坋質壤土,種出的稻米穗厚、粒重,吃來米香、有彈性、口感佳,故稱為「三好米」,這些地方,早期都是洪水平原。日據時期,日本水利技師將這三條溪流以堤束之,成為現今的濁水溪河道,結果東螺溪水量大減,如今稱為「濁水溪舊河道」。西螺溪河道已消失,滲出水形成新河道,稱為「新虎尾溪」。溪流河道雖失去,昔日沖積土依然肥沃,迄今「金墩米」、「三好米」、「西螺米」等依然產量豐富。台灣諺語勸人吃飯要:「一人吃一半,感情卡未散」,我在這些地方,吃好吃的米飯,想到上帝是如此疼台灣,叫人感恩永未散。


台灣好米(二)──神岡米
  1895年日本據台,隔年就試著改良台灣稻米。日本農藝專家、台灣「蓬萊米」的育種者磯永吉(1886-1972)曾提到當時台灣的稻米有赤米、烏米、玄米、茶米等共有1365種之多,農民必須挑選產量最好的植株,保留稻穗,作為下一期秧苗育種之用。這些在地的米種,稱為「在來米」。1913年日本農藝專家在台北陽明山竹子湖培育新種,四年後,其產量確比在來米好,才對外發表,後來這種米稱為「蓬萊米」。當蓬萊米要在台灣平地試種,最先選定的地方是在台中的神岡。

  神岡位於大甲溪畔,大甲溪源自雪山山脈,河床很陡,水流急促,水流迅速流經谷關、白冷、和平、東勢,這溪的水溫特別冷,到豐原後,部分溪水才經葫蘆墩圳引進入台中盆地,流入的第一站就是神岡。低溫水可以抑制夜裡水稻穗粒的呼吸作用,使稻穗略晚成熟,卻更結實飽粒,煮出的米飯白,吃來口感佳。

  因此,台灣有諺語:「神岡、豐原有三美(台語音唸『水』):水美,米美,女孩也很美」。我每次上課講到這裡,台中來的女學生會不太好意思的低下頭,我就補上一句「其實,台灣所有地方的女孩都很美。」上帝祝福台灣的水,台灣的女孩就卡美(唸『水』)。


台灣好米(三)──後龍米
  「雨有父嗎?」(約伯記三十八:28)。有,雨水的父親也是水,藉著太陽的蒸發上騰,在高空冷凝而成,這些水文現象看似逢機,仍然有上帝的眷顧在其間。例如苗栗有條溪叫「後龍溪」,後龍溪是一條怪溪,水源來自獅潭丘陵,水量不多,卻能在苗栗平地上彎來又彎去。這溪不易取水,但是溪邊卻有許多湧泉,股股的泉水,湧在田邊,終年不竭。有的泉水湧在田的上頭,有的泉水湧在田的下頭,彷彿是舊約士師記裡,迦勒給他女兒押撒「上泉與下泉之地」。

  我經常來苗栗的公館看水泉,這裡大都住著客家人,公館的福菜、紅棗與芋頭都非常有名,每次來吃福菜燉雞湯、紅棗全餐、蒸芋頭沾醬油,總有述說不盡的好吃。這時,我總會點一大碗白飯,那是泉水灌溉出的「後龍米」。即使嘴巴鼓鼓地塞滿著飯菜,也要抬頭感謝讚美主,上帝一定知道靈性軟弱的我,何等需要祂用美食來扶持。


台灣好米(四)──五結米
  我的學生常傳言:「老師在外吃飯,只要吃幾口飯,就將老闆請來,說出米的出處。」其實,我沒有那麼厲害,但是台灣各處的溪流特色不同,沖積與化育出的土質就不同,加上不同的氣候,米粒的特性就有差異,煮出來的飯吃來就略有不同。在各處以該地生產的米細細品味,有的我能分辨,有的就不能。

  像宜蘭有個地方叫「五結」,是蘭陽溪、羅東溪與冬山河的沖積地,這是一個非常獨特的所在,宜蘭平原像是一個三角形,三角形的三個端點,北邊的端點在「頭城」,南邊的端點在「羅東」,西邊的端點在「三星」,五節結位於這三角形最凸向太平洋的地方,最容易受到海風的影響,海口海風含鹽漬,鹽份對水稻生理雖然是個逆境,偏偏五結的陽光足,水的鈣、鎂含量高,所結的水稻吃來就是有個特別的風味,這是著名的「五結米」。我數次到五結,每當細嚼慢嚥五結米,就體會上帝賜予真是令人著迷。


台灣好米(五)──富里米
  水稻是熱帶與亞熱帶的作物,世界上的水稻大都長在15oC以上的地方,但是台灣東部縱谷,玉里、富里與東河的丘陵處,第一期水稻在插秧時,水溫常低到7oC。這裡的水稻要150天才能收成,約比台灣西部地區的水稻晚熟40天。不過就像葡萄常在葡萄樹上,稻穗在植株上的時間愈久,結實愈充份,結果產出台灣最具海外市場競爭力的「玉里米」、「富里米」與「東河米」等。

  1945年,日本撤出台灣後,就不再進口台灣米。日本有世界上價格最高的稻米市場,但是把關嚴格,長期以來台灣的稻米未外銷。台灣稻米內銷價格低,農村逐漸凋零。2002年,有個民間的小組成立,與農民齊心協力,讓台灣的好米第一次外銷日本,幫助農民賺取外匯,我是這個小組的成員之一,那時我們向日本市場投出第一個好球,就是「富里米」。日本的市場可以進入,各國的市場就沒問題了。

  其實,我們的任務並沒有完全達成,2009年,我到富里探訪不同村落,才發現有機稻米在市場上的上漲,農民的收益依然有限,大都被中間經手人賺走,我才體會台灣鄉村的發展,必須教育與訓練農民不只是生產者,而且是經營者。也許,這是未來鄉村的重點之一。


台灣好米(六)──後壁米
  「塵土聚集成團,土塊緊緊結連;那時,誰能傾倒天上的瓶呢?」(約伯記三十八:38)。塵土需要有大小不同的顆粒,方能產生團粒結構,在低含水量低時,才會緊緊結連。表層的土粒聚集成團,底層的土塊緊緊結連,是乾燥地區常見的土壤。只因沒有水,這種土壤不易生長作旱,如果這種土壤獲得一點水份,也能成為水稻生長的地區。但是天上的瓶子若不傾倒,哪有水種植水稻呢?台灣在濁水溪以南,雲林、嘉義、台南、高雄、屏東地區,都有這種特性的土壤,以前稱為「看天田」。

  上帝賜給乾燥的南台灣一個大祝福,台南的官田、六甲、柳營、新營到後壁,是中央山脈的出水坑,這裡有「三角埤」、「番子坑埤」、「尖山埤」、「德元埤」等,這些埤的面積都很大。三角埤後來改建成「烏山頭水庫」,水庫的南、北幹線將水送到雲林、嘉義與高雄,使南台灣的乾燥地成為著名的「嘉南平原」,產出良質的「後壁米」與「六甲米」。

  屏東是台灣日照最烈、溫度最高、水稻需水量最多的所在。上帝疼屏東人,在瑪家山區流出一條終年不枯的水流,稱為「隘寮溪」,隘寮溪貫穿整個屏東平原,這裡成為台灣一年可以種三期的所在。我經常在隘寮溪邊觀看農作,有時就躺在農田邊的樹蔭下,聽著持續不斷地流水聲,彷彿在傾訴上帝對台灣的恩典,永遠不停歇。


台灣好米(七)──電光米
  品嚐台灣各地的米,就會驚奇上帝給台灣的恩惠。卑南溪自北向南貫穿台東而過,這裡水流湍急,溪邊石礫堆疊,礫石之間僅有微量的粗砂,少有水稻生長所需的坋粒與黏粒。卑南溪畔的池上、關山、月眉、電光、鹿野,理論上是荒野不毛之地,在地人取卑南溪邊海岸山脈的黏質土,平鋪在溪邊礫石床上約10~15公分,結果也能種出稻作。這種礫石床上的農作田,保水力弱,但是卑南溪水流豐沛,不斷流入,不斷流出,其用水量約為西部農田13.5倍。過去許多人以為台東還能出什麼好的?結果種出「池上米」、「關山米」、「鹿野米」、「電光米」與「卑南米」。

  池上的農地面積約750公頃、關山約1500公頃,兩處合起來,不到台灣36萬公頃水田面積的百分之一,結果台灣四處竟然都有商店在賣「池上米」與「關山米」的便當或袋裝米,實在有趣。有些米的號稱「有機栽種」,有的標榜「無污染的水灌溉」,其實栽種的算不得什麼,灌溉的也算不得什麼,重要的是使稻米生長的上帝。

  過去多年,我擔任保護農業用水水質的工作,是為台灣食米安全把關的第一道陣線。我經常來卑南溪察看灌溉引水,熱情的農民請我吃飯,有時他們給我預備一些特別的野味來佐食,有次我吃壞了肚子,就在屋外的水溝邊吐。吐不掉的是台灣濃濃的人情味,與在粒粒的米飯裡,品嚐到上帝對台灣的疼愛。

  卑南溪畔最好的米,是乏為外人所知的「電光米」,那是良質米中的良質米。電光是在台東海岸山脈邊的小村,人口很少,那裡的山脈多泥質,暴雨之後,容易「走山」。我在走山之區,細細勘查,這危險之區,流出的泥質水混合卑南溪畔的礫石,竟組成最佳的泥質與礫石比例,長出獨樹一格的「電光米」。


台灣好米吃不盡
  台灣出好米,不是我一一能述盡,此外尚有大安溪畔的「苑裡米」、桃園台地桃園大圳的「新屋米」,新竹丘陵頭前溪邊的「竹東米」等,我吃過各處的米,實在是台灣「最幸福的飯桶」。

  此外,米也可以煮出許多不同的食物,例如米飯、稀飯、油飯、飯團、蓋飯、燴飯、壽司、魯肉飯、蛋炒飯、肉絲蛋炒飯、雞肉飯、鴨肉飯、火雞飯、雞腿飯、咖哩飯、肉燥飯、綠豆稀飯、八寶飯、豬腳飯,與各式各樣的招牌飯等。每次到餐廳,看這些飯的名稱,口水就忍不住的直噴。光有這些飯可以選擇,世界還有誰比台灣人更幸福呢?曾有學生來向我訴苦:「不知台灣的前途?」我的答覆是:「告訴我,你多久沒有吃魯肉飯了?」。與學生吃飯我總付錢,吃飯之前我總謝飯道:「感謝主,台灣的前途在祢手中,因此我們再一次帶著歡喜的心來用飯。」


吃飯的藝術
  在台灣有這麼多好吃的飯可以吃,實在沒有什麼好抱怨的。我小時候,白飯拌豬油,加點醬油膏,不用配其他種的菜,就可以狼吞虎嚥,一下子吃好幾碗。不過年紀漸長,更能體會吃的藝術。南丁格爾(Florence Nightingale,1820-1910)曾寫給她的廚子:「準備好一餐飯,是一件接近完美的藝術。這需要選擇正確的盤碟,以襯托食物的可口。差勁的盤碟,彷彿是讓一堆食物黏貼在上面。可口的食物,可以誘導一個人的食慾,尤其對一個工作過勞的人,胃口是需要被激發的。這不需要大量的食物──那只是使人吃得痛苦。精巧、少量的食物,吃了可以使人精神振奮,這包括蛋白奶酥、果凍、各式的餅乾、新鮮的蛋、咖啡與軟硬適中的牛肉。不過要注意,太硬的牛肉片,即使攪成碎牛肉,只會變得更硬。」真是懂吃的藝術。

  也許我們吃飯前,可以捧起飯碗,先聞聞米飯的清香,看看米粒形狀的豐滿,觀看米粒間的相互結聯,觀賞米粒表面油份的反射光。再優雅地舉起筷子,如同指揮者的指揮棒,在空中輕移,先將幾粒米飯夾上,而後送入微啟的嘴中。隨著牙齒的輕嚼,體會米粒在齒縫的彈性。當米粒愈嚼愈粥爛,舌頭也可以將粥爛的米粒,由嘴裡的一邊,輕移到另一邊,彷彿是鋼琴師的手在琴鍵上左右的輕移,幾次往返,更覺輕嚼米粒的享受,如同聽到嘴裡節奏流暢的喜樂進行曲。


深嚐主恩的滋味
  這時還不宜將成品送入喉嚨,再讓唾液與米粒有一點時間充分調合,上帝賜給人的「唾液澱粉酵素」默默地產生作用,將米粒中的澱粉,轉換成微帶微甜的雙糖。哦~那是給人帶來何等回味的口感,是上帝賜福給台灣大地甘美的最佳體驗之一。而且,甘美不是只有這一口,還有下一口、下下一口……。

  在台灣的大地上種一粒米,四個月後將有1300~1900粒的所成,第二期作的收成倍數也是相仿。原來,上帝在旋風中詰問約伯的話:「使荒廢淒涼之地得以豐足,青草得以發生。」(約伯記三十八:27),真的在台灣應驗了。在上帝的眼中,台灣人的生命一定很寶貝,才會有這麼多美好的米與米飯。

  迄今,我仍然走在台灣的水邊,夜裡回到家裡,妻子端飯上桌,我一定津津有味地吃著,那是哪裡產出的好米呢?我才不在乎,只要是妻子煮的飯,就是最好的米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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