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阿水教授的水邊流浪記

難忘台大的一段情-擁抱布袋蓮的日子

深夜、荒郊,路冷清
一道燈光亮自地平線
我在路邊拼命揮手,又大叫
車子依然呼嘯而過,
看著逐漸消失在黑暗中的車尾燈,
我沒有怪人家,
因為我的全身,插滿了「布袋蓮」。


  「布袋蓮」是一種水生植物,在寬闊的水面只長5~20公分高,但在水流緩慢,營養豐富的水中,可以長到100~150公分高。而且布袋蓮一長就是一大叢,還不太容易一支支分開。自水中一把撈起,塞在背包裡,背著裝滿布袋蓮的人,遠遠看起來,有點像平劇裡背後插了好些旗子的武旦。後來,那一夜,我走了好遠的路,才找到一家只有通舖的小旅社。通舖上睡了幾個乞丐似的流浪漢,有人睡眼惺忪的看我一眼,讓我在榻榻米的一角擠著睡。這種迷人的經驗,人生不常有。我後來住過許多五星級大旅社,依然覺得那晚住在小旅社最值得懷念。

  「報告主任,我到野外作實驗時,人家都不太理我,要到水利單位找資料,連進大門都被刁難。」我向上級呈報。那是民國六十六年,系主任是施嘉昌教授。他給我一張他的名片,並提示只要有人刁難,就亮出這張名片。我離開系主任辦公室時,他講了一句話:「做研究就像開推土機,一推就要推到底。」後來,我到各處果然通行無阻,別人看到王牌果然禮讓三分,但是讓我難忘的是,他講的那句話。

  「有人在半夜,還在我們的實驗室大聲唱歌,是你嗎?」徐玉標教授問道。他是我的論文指導教授,當年介紹我認識布袋蓮的是他,要我以布袋蓮作為碩士論文的也是他。「是的,老師。野外採回來的布袋蓮與水樣,植物要立刻水耕栽種,水樣要立刻分析處理,整夜通宵做實驗與布袋蓮相處,讓人興奮莫名,不禁唱詩讚美上帝。」我高興的說道。三十年後,徐玉標老師退休,他說在台大教書多年,我是他所見最自動自發的學生之一,而且是他所聽過最會唱歌的學生。我才知道,老師在深夜也來巡視實驗室。

  其實,會「吵」的不只是午夜歌聲,還有系裡的乒乓球聲。那時系上的研究生少,同學的感情都很好,系裡有一台材質上好的乒乓桌,打球的空間又寬敞,只要站遠處一點,幾乎什麼球都可以救回來。更好的是,系上的老師不分胖瘦,職員不分男女,下課後都經常來打球。課堂上,老師宰我們;下課後,乒乓桌上,就是我們雪恥的地方。但是不管多少莊敬自強,不管多少處變不驚,在球技上依然不如若干老師。輸得不服氣,再繼續打,球技就愈來愈好。想當年,許多人知道農業工程系乒乓球隊是台大的常勝軍,但是很少人知道,許多學生研究上的瓶頸,都是與老師打完打完乒乓球,喝水擦汗時,互相交談時明白的。我對布袋蓮的認識,與做學問的態度、寫論文的方法,常在這種和諧的環境中,有更多的滋養與增長的機會。

  那是一個有夢的年代,那是一個有理想的年代,只要在一種平凡的植物上,就可以毫無後顧之憂的深入鑽研,享受自研究中發現知識的樂趣。布袋蓮蒙為我年輕時代充滿研究熱忱的最佳舞台,那是多麼迷人的經驗。在實驗室裡日夜與布袋蓮相處,或在野外,經過一個又一個的鄉鎮,探勘一條又一條的溝渠,只為尋找布袋蓮為何長在這裡的奧秘。連作夢,都夢到布袋蓮在對我微微笑。

  甚至後來在美國第一次與女友約會時,也訴說布袋蓮的故事,由生理、營養、繁殖、生態…,講了數小時,完全不用打草稿,認真研究帶來的另一個美好果子-婚姻。

  回到母校教書已十三年了,偶然看到一棵布袋蓮,嘴巴又會像打開的錄音機一樣,講個不停。出國開會,也有意無意的看看河川溝渠,有沒有布袋蓮的芳蹤,若看到了,更覺天地之間不寂寞,人生何處不相逢。這樣,知道我的外號嗎?「台灣的布袋蓮王子」啦!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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