守住海陸交界的朴樹
在我的實驗室外面，
有一棵朴樹（Celtis sinensis），
樹幹的胸徑約2.5公尺，植株高度約20公尺，
這樹的枝葉茂盛，春天結果時，吸引許多鳥。
學生經常排值日生，要來掃落葉，
有時，掃得有點憂鬱，用悲哀的眼神望著我，
似乎想吐露：「我們夜裡，若將這樹砍了，就不用掃地了。」
我搖頭說：「不行，這是市政府認定的百年老樹，何況，這樹還有其他的功能。」
「什麼功能呢？」學生問道。
「這棵樹在提供機會，讓學生知道，成為一個好學生，要會讀書，也要會掃地。」我說道。
「那老師呢？」學生問道。
「也是一樣，二十多年，我在這裡已經掃了許多少次。」我靜靜的說道。
朴樹是一種怪樹，喜歡長在海邊、河濱、或是平原的低窪處。朴樹有幾百年的壽命，以致成為地理環境變遷的見證者。當平原的低窪處被填高，海口泥沙的淤積，海岸線的變動，朴樹的生長優勢將失去，甚至被其他的物種所取代。老朴樹生長的地方，在表明那是早期積水的邊線。
海陸交界的見證
朴樹的遮蔭性很強，過去農民將土地開發成稻田，常將朴樹砍去，以免擋光。台灣西海岸早期有許多朴樹，後來大都被砍去。嘉義有條朴子溪，臨近溪的出海口有個朴子鎮，曾是嘉義阿里山林場木材的輸出港。朴子是朴樹所結的果實，我到那裡，朴樹已經不多。
日據時期，有些日本的學者為了記錄湖泊變遷為農地，農地變更為都市，提出要將早期的朴樹留下，表示那是以前水陸的交界線。例如著名的日本植物學家宮部金吾（Kingo
Miyabe,1860~1951），1889年擔任日本北海道大學植物標本館長時，仔細收集朴樹在不同地區生長的記錄，這稱為原生樹記錄，作為早期北海道海岸線變遷的證據。後來植物在地理空間的分佈疆界，稱為「宮部線」。他也發現植物的生長有地理空間的設限，越過設限的植物容易感染黴菌，或溫度逆境而死亡，這現象成為植物分佈地理學的基礎論點。
奇妙的生存本領
朴樹有特強的生命力，才能生長在河口沼澤地，與海陸邊界線。這生命力包括：第一，朴樹的種子要在土壤水份接近飽和的情況，才能發芽，所以朴樹幾乎沿著河道或海岸線繁殖。第二，朴樹的材質很輕，結構不緊，才能生長於沼澤地的爛泥巴裡，不會愈長愈重，愈往下沈陷。第三，朴樹的枝子，具有高度的彈性，在強風下，彎曲卻不易折斷。而且長得愈高，枝幹的彎曲度愈強，是濱海濶葉植物中，最能彎曲的物種。可惜，許多人不瞭解，以為易彎曲的木頭不能作好建材，大量砍伐。
第四，朴樹的葉片結構特殊，葉片上方葉緣有很細的鋸齒狀，可在強風之下，營造葉片週遭不同風壓，使葉片不易被風捲走。葉片有三葉脈，其葉脈不對稱，使葉片受力時，力量能均勻分散，這是巧妙的「預力結構」，葉子還沒有受風之前，就加強某方位的受力。親愛的同學，如果喜歡研究建築結構學，仔細觀察朴樹葉片的結構，可瞭解如何使用輕質的材料與造型，在高風速下耐風的奧妙。
保留開闊的空間
第五，朴樹是多結果子的植物，一棵朴樹一年所結的果子（又稱朴子）超過1000
粒。結果子的時期在冬天，那是許多動物不易獲得食物的時候。朴子是圓形的小粒，直徑為0.7~0.8公分，重量很輕，不增加朴樹枝葉抗風時額外的重量。我在朴樹下，看到掉落的朴子，很快的被昆蟲攝食，或被細菌分解，實在佩服這植物與其他生物存在之間，存在巧妙的平衡。
「老師講了一般朴樹的功效，但是我們實驗室前，這一棵老朴樹有什麼特殊用處呢？移到別處也可以啊！」有個同學問道。唉，我對這種以人為本的想法，嘆口氣。朴樹要充份的陽光，才要長在開闊空間的地方，但是校園發展常以大樓取代空曠，結果校園空間愈來愈小，給師生帶來空間的壓迫與窒息感。我的學校也曾認為實驗室前的空間，不用那麼大，想另蓋大樓，砍掉老朴樹。
樹下的歡娛
沒想到這時，不曉得那裡飛來的幾隻貓頭鷹，在這棵老朴樹上住下來了，夜裡還在樹上咕咕叫。剛好這幾隻貓頭鷹是保育種，為此學校臨時踩剎車，保留朴樹。迄今，我與學生才能在朴樹下散步，作實驗，享受朴樹的蔭涼。
學校作了停建決定後，貓頭鷹就搬走，沒有回來。現在沒有貓頭鷹的咕咕聲，只有掃地學生的嘆息聲，與我快樂的笑聲：「同學，辛苦了。那邊，還有一些樹葉，也要掃一掃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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