雞蛋花的智慧
有一天，有個學生在問題單上寫道：
「老師，什麼是『自然』（nature）呢？」
我的答覆是：「自然（nature）不是自然而然，
是被賦予的本質，
如同我們出生的地方，是native，
我們的國籍，是naturalization
大自然有被賦予的本質，
瞭解這本質，是學習認識大自然的價值。」
我從小就認識「雞蛋花」（Plumeria rubra，又稱緬槴）。因為小時候，有次我的母親帶我出去，看到雞蛋花時，她說：「日治時期，天氣炎熱時，許多人頭上易長頭蝨。老師教我們將雞蛋花採下，放在水中揉一揉。再泡水一陣子，用這水洗頭髮，頭蝨就不會長，頭髮也會有淡淡的香味。」兒時所聽，成為深刻的記憶。
我後來讀了一些植物學的課本，尤其是「人文植物學」（humanistic
botany），才知道母親的說法正確。雞蛋花的香精，對於頭蝨（Pediculue
humanus）的蟲卵有毒性，此外對蚊子的幼蟲也有抑制性。所以荷蘭人在1640年代，已將雞蛋花自中美洲（海地或墨西哥）移種到台灣。最早大都種在池塘岸邊，期待落花進入水體，來抑制停滯水中，可能孳生蚊子，減少傳染病。
雞蛋花是熱帶樹木，只要氣溫高於18℃就長葉開花，低於18℃不開花。雞蛋花溫度愈熱，開花愈多，是很有趣的自然溫度計。溫度較高的地方，雞蛋花樹幾乎一年四季都開花，不會被人摘幾朵去洗頭髮，開花就受抑制。許多雞蛋花的花瓣白色，內部深黃，如同雞蛋內部的顏色，故稱為「雞蛋花」。雞蛋花還有不同的色系，如黃色、粉紅色與深紅色等，非常美麗。為了吸引夜蛾前來授粉，夜晚的雞蛋花會更香。
雞蛋花的學名，是紀念傑出的法國植物學家帕魯賓爾（Charlee
Plumen,
1646-1702）。他在十六歲時進入「最小兄弟會」（The
Order of
Minims）修道院，後來在修道院學習植物學，他寫道：「精確的植物觀察者，是自然之美的典藏家。」、「植物的多樣，與旺盛的生長，常常令我感動」。1687年，法國國王路易十四（King
Louis
XIV，1638-1715）委派他到中南美洲，尋找外界未知的物種。
1690年他到海地，取回200種西印度群島的植物；1693年，他又到多明尼內、薩爾瓦多等地從事植物探險。1695年他到巴西，他一生一共自熱帶雨林中帶回4000種的植物標本。他擔心在潮濕的地方，植物標本將無法長期保存，他改而繪畫植物，他寫道：「採集植物不為滿足個人或眾人的好奇，我相信愈了解植物，人類一定得幫助。」他後來在科學史上，被稱為「西印度群島花藝學之父」（Father
of the West Indian Flora）。
帕魯賓爾有一個外號叫「笨人」，他多次前往遠洋，長途跋涉，深入叢林，即使有國王任命，他要求費用全免。別人問他：「你靠什麼生活？」，他說：「聘我者，是你們不知道的那位。」他在巴西探勘時，聽說當地有一種植物，在地女性常取其花，別在耳梢上，美麗又可減少頭皮癢。他認為那可能是一種防頭蝨的植物，但是一時沒有找到標本。他最大的期待，能找到醫治傳染病的植物。1701年，他第四度前往採集時，於船上病逝。為了紀念他，1753年，林奈命名這植物，就用帕魯賓爾作學名。
在18-19世紀，帕魯賓爾擁有非常高的知名度，每當生物學家提到他，常稱他是「最值得敬重的小弟兄」。生物「種」（species）的觀念，是他最早提出的。後來影響林奈，與植物分類學的觀念。可惜二十世紀早期植物分類者的努力與貢獻漸被淡忘，以致很少學生知道，成為植物觀察者，是大地上的探險家。
我們若帶著欣賞的眼光，去看雞蛋花，可能會愈看愈有趣，例如雞蛋花在未開放前，五片花瓣是巧妙的旋繞，開花時花瓣依序旋轉而開。花瓣旋開的力量，來自導管細胞的水膨脹壓，產生不同的舒張。
雞蛋花樹的樹葉向四面八方伸展，不同角度的陽光都可以吸收。葉子大片，且都生長在樹頭頂端，對陽光有較佳的攔截。生長在枝頭能減少不同枝高的葉片，相互擋光。這種巧妙的生長，證明雞蛋花不在追尋最大的光合作用量，而是最佳的光合作用量，是一種智慧型的植物。此外葉片生長的角度很大，雨滴易從葉面排走，較不會感染黴菌。
我在學校校園辦過數個梯次的「雞蛋花解說」，聽眾不認識我，他們大都在校園散步，聞到解說聲而來，或看到解說隊伍而跟上。別人聽得有趣，自己講得愈興奮。植物實在是講故事的好題材，雞蛋花的面面觀，可講一個小時以上。我講話會噴口水，講的熱情、興奮，會進入忘情的階段，這時口水噴得更多、更廣、更遠。這對周遭聽解說的人，是一種威脅。這種「噴水型」的解說老師大概不多見，大家只好忍受啦，他們常在猜說：「這個老師是誰？怎麼一種植物就可以講這麼激動？」
我只是笑笑地答道：「我是一個喜愛雞蛋花的老師，收集雞蛋花之美的人，是瞭解大自然之美的詩人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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