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自然手記>自然觀察的樂趣

自然科學給精神病患者的禮物


午夜,地平線上
劃出一道淒涼、絕望的尖叫:
「哇──」
平靜的街道上,疾奔而來的馬車,
「醫生,快,她又發作了!」
醫生拿出一支針筒:
「這一針鎮定劑可以令她安靜。」
疲憊的媽媽含著眼淚,
看著倒在床上的女兒,喃喃道:
「可憐的孩子,我可憐的孩子,
仍是那樣的單純、可愛、認真!
若不是那個狠心的男人,
妳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。」
醫生道:「我只能使她安靜,但是沒有辦法使她痊癒。」
唉……
如果沒有上帝的恩典,天地間將有多少沒有答案的嘆息!
十三年以後治癒她的,竟是枝頭上的幾隻小鳥。
從此,她窮五十年之力,
觀察、紀錄田野與森林間各種飛鳥,
並且使鳥類觀察與保育,
成為日後多少人的喜愛。
歷史上有許多偉大的科學家,
走過貧窮、被誤解、被忽視的路,
卻沒有幾個像這女孩,
長期行走在精神病的死蔭幽谷中,
並使該谷轉而成為歡欣的泉源之地。


一八六一年八月一日,史丹伍德(Cordelia Stanwood)生於美國緬因州的小城埃爾華茲(Ellsworth)。這裡是美國東北部最美麗的地方──古代的冰河在這裡切割出雄偉的瀑布,又有巨大的湖泊、參天的樹木、平坦的原野。雖然冬天漫長,人跡罕至,這裡卻是野生動物的天然保護區。

史丹伍德的父親隸屬加拿大海軍的船長,航行過許多美麗的內陸河川。一天,航入緬因州的聯邦河,看到河畔的埃爾華茲,就決定在這裡蓋一幢房子。後來,船長自加拿大新斯科夏半島帶來新婚妻子,他們在這人口不足八千的世外桃源,孕育了四個女兒、一個兒子。

野鳥學校

史丹伍德是長女,從小就體弱多病、安靜內向。祖母教她縫紉、織布、染色,母親教她認字讀書;在偏僻小城,每個家庭都需要學習自給自足。

下課之後,史丹伍德就到森林中漫步,踏著鋪地如氈的針葉,看著陽光如同頑皮的松鼠在林葉間跳躍。叢林本身就是個音樂舞台,透過她日後的筆記,你彷彿可以聽到黃腹藍背的茶腹鳩在樹枝上「嘰嘰」叫,多彩羽毛的啄木鳥用尾羽頂著樹幹,用堅毅的喙「嘟嘟」敲著樹皮,紅腹白眉的朱雀婉轉地鳴唱,暗栗色的鷦鷯在樹頂上「丫丫」叫,戴菊鳥像是戴皇冠的小鳥,在枝椏上神氣地站著,柳鶯在草叢裡唱著迷人的歌曲,白腹鶆展翅在林梢間飛舞……野鳥之音是大地的天籟,如果林中沒有野鳥,將是何等的孤寂啊!

史丹伍德從小就熟悉森林、田野的小鳥,她看牠們就覺得很愉快,在日後的自然觀測紀錄中,這些小鳥都成為她親密的朋友。

愈喜歡野鳥,史丹伍德就愈喜歡讀有關生物與博物學的書。十四歲時,父母看她這麼喜歡唸書,就送她去羅德島的普羅比廉斯中學。史丹伍德興奮地在日記中寫道:「只要可以到學校唸書,就是要我爬著去,我也願意。」

內向的女孩

史丹伍德在中學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,在全班六十名中以第六名畢業。但是她的內向、沉默使人幾乎忘了她的存在。中學六年,她只交了一個名叫伊凡斯(Anna Louise Evans)的好朋友,課餘活動就是與羅德島的姨媽參加當地的教會。

姨媽沒有孩子,對史丹伍德視如己出。史丹伍德在日記中寫道:「姨媽的家很大,每一件家具都是精心製作的。」姨媽經常帶她參加當地上流社會的聚餐,她常是眾珠光寶氣女士中,穿著最保守的一位。在人群中,她永遠不是一顆閃亮的星星,也從未想過要成為一個偉大人物,誰料,她當年接觸的那些富有女士、聰明同學都隨時光而逝,只有她留下的點點滴滴成了國家珍藏的史料。

高中畢業後,因為史丹伍德認為老師是可以不斷付諸愛心的職業,便決定作個老師。她繼續唸普羅登斯師範學校,二十二歲畢業後,到美社街師範小學教書。

由於喜愛照顧學生,她得到學生衷心的愛戴。從一件小事可以看出她受歡迎的程度:冬天下大雪的日子,學校停課,單身的史丹伍德需要留校值班,很多學生會要求家長送他們到學校,陪伴愛他們的史丹伍德老師。

師生戀的危機

四年後,學校當局認為史丹伍德將來適合當小學校長,所以推薦她到曼納文雅島(Martha’s Vineyard)的高等師範就讀。她只需兩年就可以順利取得校長資格,沒想到她愛上這裡的老師,不但十年都取不到資格,最後還落得成為精神病患,終身引上一條彎曲的歧路。

貝里(Henry T. Bailey)是曼納文雅島高等師範的美術老師,上課活潑、熱情洋溢,是一位滿有才氣的年輕藝術家。他像磁石般吸引許多女孩的注意。史丹伍德上了他的第一堂課,在日記上寫道:「他在黑板上畫的樹木是那麼美,我真希望就永遠坐在他前面,看他永無止境地畫下去。」

在此之前,史丹伍德從沒有戀愛過,誤認對貝里老師的迷戀就是愛情。貝里老師也有意親近她、照顧她、讚賞她,更使她全心投入、無法自拔。

不久,她請貝里老師來家裡坐坐,與她的姨丈姨媽談談,貝里老師大方赴約。事後,她的姨丈奧立佛大力反對外甥女與老師繼續交往:「這個年輕老師幾乎好到無懈可擊,惟一的一個大缺點就是:他隱瞞自己是個已婚男子的事實。他在玩弄女學生的感情!」史丹伍德的父母也反對女兒與老師來往。

但是史丹伍德已經聽不下長輩的話,認為只要全心去愛,貝里一定會離婚娶她,因為只有她能給貝里真正的幸福。

迷戀與真情

一年後貝里換學校教書,史丹伍德立刻休學,轉到他任教的波士頓藝術師範學院(Normal Arts Schools in Boston)就學。她完全忘了起初到曼納文雅島唸高等師範的目的。

一八九二年,她在波士頓以第一名畢業,但是找不到工作,只好回到美社街師範小學。以後她不斷換學校,只要調到他的身邊就好;貝里也樂意與這位癡心女學生保持這種曖昧的關係。

一八九四年她換到史賓菲德(Springfield)小學,才發現校長傅雷則小姐也是貝里的愛慕者之一。不久,她被校方開除,傷心地離開。紐約的威薩(Vassar)大學附設小學是她教書生涯中最覺愉快的地方,她在威薩教自然。

但是貝里不放過她,沒多久,一通電話,史丹伍德立刻辭職,又回到他的身邊。如此反覆十年,史丹伍德終於精神崩潰,被送回她的家鄉埃爾華滋。從那一刻起,多情的貝里老師才自她的生命中消失。

以後史丹伍德經常爬上圍牆,對著外面尖叫。幸而她的父母愛她,了解她、接受她,沒有罵她、丟棄她;孩子雖然受傷,總是知道回頭了。

靜聽鳥唱

史丹伍德瘋了十三年,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好轉的。她自己在一九一三年五月十一日,忽然自己提筆寫道:「我坐在松樹下,聽著婉轉鳥鳴,紫紅的柳鶯在樹林中唱歌,在枝條間跳躍,不禁流連忘返。」以後她就常獨自一人,坐在林中泉旁,看鳥飲水、洗濯、歌唱,她寫道:「小山雀的歌聲像是潺潺流水。」

野鳥是非常敏感的,任何快速移動都會驚嚇牠們。史丹伍德卻可以靜靜地坐在一旁。她重拾破碎的信仰,除了堅定愛她的上帝和父母以外,什麼都沒有,連哭泣的淚水都乾涸了。她又回到小時候的喜歡,坐在林中看小鳥,生活再單純不過了;她又拿出記事本,記錄每一隻鳥的生活習性。

她的「野鳥記錄」在投稿後,成為非常受歡迎的專欄。很少人能夠像她寫得又有科學根據又有深刻的感情流露。更少人知道,她那一支筆的背後有多少專業訓練、傷痕累累的愛。

有些科學期刊也請她寫稿,她只寄去平常的野鳥觀察手記,但是這些第一手的觀察資料,立刻被許多科學家引用。史丹伍德最著名的是野鳥攝影,照片被許多雜誌採用,著名的《自然》雜誌為她出專輯。

她照顧一些病鳥與受傷的小鳥,並且成立一家「野鳥觀護所」(birdcare)。

開始只是一隻受傷的小烏鴉,她照顧一年,還出版一本「小烏鴉的故事」。這隻小烏鴉復原後回到大自然,她又長期照顧一隻生病的貓頭鷹,後來愈照顧愈多,她寫下每隻鳥的故事:怎麼築巢、喝水、覓食、歌唱……。在她的筆下,野鳥不再是可有可無的大自然點綴,而是奇妙的生命。她寫道:「自然界的每一個生命實在美到極致。」


自然生態教育的先驅

除了野鳥觀察之外,她也記錄蚊子如何飛翔、青蛙鳴叫的頻率、蚯蚓如何交配、蜂鳥如何飛翔、蠶蛾如何作蛹、吐絲、成蛾。起初她為美國童子軍寫這些材料,後來都流行廣播,養蠶成蛾更成了各小學所常用的自然教學材料。

史丹伍德晚年過著貧窮的生活。稿費無法支持她的生活與對野鳥的照顧所需經費,只得長期依靠政府救濟金、過去學生的資助,與沿街販售聖誕卡片、替人縫補衣服生存下去,但是她無暇自憐,因為還有許多可憐的野鳥需要她照顧呢!

她一生沒有機會扮演好情人、妻子、母親的角色;所有屬於少女的夢想一個也沒有實現;長期憂鬱,掙扎於精神病的邊緣,把好的工作機會、身體、相貌都剝奪了。在人看來,她的一生失敗透頂、一無是處;但是一個人處在長期的逆境中,真實的走下去,默默地照顧周圍比她更弱小的貓頭鷹、啄木鳥,在沒有人看得到的角落裡,找到了一生無怨無悔的工作。

史丹伍德一九五八年十一月二十日死在養老院裡。她在一本來不及出版的書《羽與毛》(Furs and Feathers)上寫道:「興趣與專注是開啟大自然的二把鑰匙。」

一個人到了老年還做著少女時代喜歡做的事,這是多麼奇妙啊!把人生漫長的五十年歲月投入野鳥觀測確實了不起,因為野鳥沒有任何經濟價值,不像養育雞、鴨那麼「實際」。當一個人,因著敬畏並讚賞上帝的創造,而看重一隻貓頭鷹的生命價值多於經濟價值,那豈不是一樁神蹟?到她死後,美國政府才肯定她的偉大貢獻,保留她的住處成為歷史紀念館。

咦!你是不是太忙、太緊張,以至於忘了外面白頭翁、麻雀怎麼鳴叫?

[參考資料]
1. Bonta, M. M. 1992 (2rd priting). Women in the Field: America’s Pioneering Women Naturalists. Chapter 20, Cordelia Stanwood-bird women of Ellsworth, pp.212-221. Texas A & M University Press, USA.
2. Graham Jr., F. 1979. Squire of Birdscare. Audubon. Vol.81, pp.24, 29.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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