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客旅觀察大自然手記

沿著紫錐菊,重尋歸鄉路


我常常想,
為什麼單純的喜歡野花,就會有幸福感?

紫錐菊

願牙醫師喜歡野花,
他們所看的牙齒,大都有問題,
野花都很美麗。
願檢查官喜歡野花,
他們所看的人,大都是壞人,
野花都是好花。
願政論名嘴喜歡野花,
他們所罵的人,也會罵回去,
野花卻從來不頂嘴。
願更多人喜愛野花,
今天認識一朵花,就比昨天,多幸福一些。

  
  公元前6000年,抵達到北美洲的印第安人,有一個分支在大草原上遷移,夏季的大草原一片枯乾,了無生氣。卻有一種植物,生長翠綠,旺盛開花,這植物就是紫錐菊(Echinacea purpurea),這花成為印第安人的鼓舞。以後八千年,印第安人管理北美洲中部大草原。

紫錐菊



奇妙的印第安人草藥
  長期以來,印第安人與紫錐菊互動巧妙。凡是胸悶、咳嗽、皮膚傷口、蛇蠍咬傷、眼睛不舒服等各樣疾病,印第安人都用紫錐菊來醫治。印第安人居住的地方,常有紫錐菊在週遭生長。1770年,大批的外人進入大草原開拓與淘金,他們以為印第安人的膚色、頭飾造型,酷似紫錐菊,戲稱紫錐菊為「印第安人頭」(Indian head)。1840年代,雙方打了許多仗,奪去印第安人許多的土地,最後,印第安人被遷到保留區。期間,紫錐菊治病的能力逐漸傳開。1870年代,德國人取紫錐菊回歐洲栽種,研究其藥效,發現紫錐菊具有抑制濾過性病毒的功能,後來製成預防感冒的著名用藥。

  印第安人失去昔日土地與紫錐菊,加速勢微。到二十世紀,北美大地,無論是土地的私有化,國有地的使用,國家自然公園的設立,都很少考慮印第安人的需求。不明白中斷印第安人、土地與紫錐菊的關係,將對印第安人產生的傷害。過去印第安人對土地的使用,開發者以為是自然資源的浪費;維護紫錐菊的生長空間,除用來製作藥品的栽種外,其他用途不值得的顧慮。

北美大草原



土地倫理與正義
  長期以來,社會不公義,最容易在土地所有權的分配不均看出。多少土地的問題,表面是土地開發的利潤,失去的是「土地正義」(land justice);表面是更多資源的使用,違背的是「土地倫理」。當印第安人回到原居地,在土地的認知裡,才能憶起過去的傳統;在呼吸原生土地的氣息,才能重尋古老的榮耀。時代的發展,使保留區印第安的新生代,忘記該如何回歸傳統的部落。

  當外人無情的搶奪印第安人,也有人不以為然。例如二十世紀初期,內不拉斯加大學(University of Nebraska)植物學教授吉爾莫(Melvin Randolph Gilmore, 1868-1940)大力呼籲:「瞭解民俗植物與原住民的關係,是幫助部落重建的啟端。」他與龐卡族(Poncas)的白鷹酋長(Chief White Eagle,1840-1914),重尋老部落的原址,期待年輕的印第安人有朝一日可以回去。這行動後來產生普世歸還土地給原住民的聲浪,要求政府訂定「原住民土地權法案」。


耐得住火的考驗
  但是大部份的草原都被農地、都市用地取代;原生的植物也被農產、畜牧的草種取代,部落殘留的遺跡大都流失、或被掩埋;部落的老者大都逝去,年輕的一代怎能重尋早期部落的原址?吉爾莫與白鷹酋長所用的方法是夏季大草原多雷電,落雷會引大災,火災燒去大片的草原。隔年春天,大地將長出紫錐菊,這是重歸鄉路的記號。在草原紫錐菊生長愈來愈少時,印第安人就放火燒草原。紫錐菊是愈經火燒,愈生長旺盛的物種。

印第安人再也回不去的草原


  近代的科學才瞭解印第安人如此做的緣由,紫錐菊將大量的營養份儲存在根部,土壤的碳:氮比(C/N)低,根部才冒新芽。當草原碳:氮比高,其他的灌木與草本植物,比紫錐菊生長的快,紫錐菊易被取代。草原經過火燒,灰燼中的氮比碳多,等於降低碳氮比,紫錐菊可以重新大量生長。

荒野生態管理
  但是,也有人在醜化火燒草地的習俗,愚昧的舉動,不負責的行為。其實定時的火燒,有管控的燃燒,對生態有益。例如採用局部燃燒(patch burning)、條狀燃燒(strip burning)、低火燃燒(surface burning)、有計畫性的燃燒(prescribed burning),皆可以移除草原上少數獨佔性的物種,讓更多樣的植物,得到生長機會。

土地正義的內涵
  科學的發現,並沒有立刻讓印第安能夠重返自己土地。延伸出來土地正義與倫理的深思,卻凝成一些共識去落實,這包括:早期不公義搶奪的土地,應該歸還;不當獲得的土地,應重新再分配;合法所得的土地,要兼顧印第安人的利益來考慮;土地的使用,要注意永續,而非短期的利益;土地的開發,要經由附近共有者的同意,要有專責的單位公告土地所有者的名字,交易的價錢。

印第安大學的學生宿舍



  1981年,我在美國唸書時,學校附近有個溫特(winter)小鎮,鎮裡有一所印第安大學,名叫Deganawidah-Quetzalcoatl University(簡稱D-Q大學)。這所二年制的大學,是依洛魁族(Iroquois tribal)的學校。在1971年,這裡原是一座陸軍的營區,陸軍移防後,營區淨空。一些關心傳統教育的印第安人進入,成立大學,美國祇有六所印第安人的大學,這是其中之一。聯邦政府認為他們非法入侵,佔據國防用地;他們提出美國政府早已非法入侵,佔用他們的土地。

合理的歸還
  聯邦政府認為印第安人的土地,祇是早期支搭帳棚的地方。印第安人認為他們的土地,是活動的區域,打獵的獵場。如此一算,北美洲百分之六十的地方,都是印第安人的土地;百分之八十五的海岸線,曾是印第安人擁有,政府豈能歸還這麼多的土地?以致這議題持續有爭議。

  很難讓泥濘裡兩隻相鬥的水牛,安靜下來。可先找片堅硬的地面,等水牛冷靜以後再來此對談。那裡是堅硬之地?也許歸還土地面積,較合理的邏輯是,先瞭解印第安人遷移的路徑,與駐紮的所在,再來劃定他們重返部落後,生存的必須空間,生活的所需空間,與對外交通的路徑空間。

可做醫用道路印第安人草原小徑



道路的問題
  其中以路徑空間最敏感,因為維持生存的住處、範圍不大;滿足100-200人(以前一個部落的人數)的生活機能,土地面積不多。最大的爭議在對外維繫的道路,牽聯太大的區域。吉爾莫教授與白鷹老酋長以紫錐菊來重釐古昔的道路,也可用紫錐菊的生長區域(Range),標定印第安人至少所需的土地面積。而且是用花朵作道路的指,將來也不會成為工程過度施工的所在。過去百年,印第安人的遷移小道,常被外人改為產業道路,拿取更多的資源;而後產業道路改成觀光大道;再由觀光大道,改成高速公路。這些道路常改變地型,破壞他們生存、居住環境,也使水土容易流失,汙染水源地,造成山崩土石流。不適當的道路建造,是對印第安人部落變相殘酷的傷害。

  減少車子流量的方法,絕對不是用更多道路來稀釋,而是用較小路寬,來限制。道路不是祇代表交通,而是眾人共同價值的認同,與生活方式的選擇。印第安人的道路,不要超過醫院急救車單向行駛的路寬,這稱為「醫用道路」(doctor road),道路祇到部落,不到部落之外分散的住家。到住家的道路,保持原始地面。生態工程的工作之一,是在敏感的地區建造醫用道路。

印第安人的職責
  印第安人也需要明白,回歸原部落,不祇為傳統文化的保存,民俗植物的種植等,也為自然資源的保護,水質、水源的保護。這使印第安人不祇回溯過去,也啟發未來。所得的土地是眾人的公共資源,所得土地必須屬於部落,種植收益是部落所有,而非個人;更不能轉租,或出售給非印第安人使用。

日漸凋零的印第安人保留區



  我的妻子研究所畢業後,找工作時,這所大學約她去面談。我們開車前往,才見識這大學,大部分玻璃是破的,牆壁上塗印第安的彩繪,馬路坑洞多處,學校外面有一些帳棚作學生宿舍,有幾匹馬在帳棚外吃草,那裡也有紫錐菊,印第安人實在慘¬淡經營。我的妻子竟被錄取,顯明印第安人胸襟寬大。後來,她選離家較近的公司上班。

  數年後,我在台灣花蓮的吉安鄉,又遇到紫錐菊。原來這種植物,早就有人移種到台灣。我站在紫錐菊邊,彷彿聽到早期印第安人在大草原上的奔馳、吶喊,我也決定要走走叫叫。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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