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客旅觀察大自然手記

火焰之花

火焰之花


那是一個古老的傳說,
在北半球的高原上,
大火之後,萬物歸於灰燼,
有一種植物會先長出。
所開的花朵,火焰般的深紅。
似乎在提醒人,
火般的試煉,總有個極限,
極限之後,恩典重萌。所以
這種花稱為「火焰之花」(fire flower)。

  
  對在西伯利亞漂泊的愛斯基摩人,火焰之花(Epilobium angustifolium)是一個希望的地標,這植物生長的地方,一定不是永久性的凍原;雪溶之後青草長出,麋鹿會前來。對喜馬拉雅山海拔5000公尺的尼泊爾人,火焰之花代表歡呼的符號,花朵長出來,犛牛就有飼料。西班牙的庇里牛斯山上,有些農人專門上山採收火焰之花的蜂蜜,出產「火焰之花蜂蜜(fire flower honey)」,是世界上最頂級的蜂蜜之一。

火燒不壞的生命
  火焰之花蜂蜜的昂貴,來自產品背後的文化意義。二次世界大戰期間,德國的飛機大肆轟炸倫敦,帶來嚴重的破壞。不久在炸毀的殘墟,長出火焰之花,這給當時的軍民,帶來何等的鼓舞。花朵超越炸彈的摧毀,生命總能向損毀誇勝。

  火焰之花生長的時間不久,是一年生植物。開花期間約3個月,結種主要靠蜜蜂授粉,一株約可結250個種莢,每個種莢有380-400粒種子。種莢成熟落地,種莢緊密,要經由火燒,種莢才會打開。種子一旦直接接觸土壤,將迅速發芽生長。但是過了一個生長的世代,其他植物迅速的取代,大焰之花就自地面消失。等到下一次的火燒,火焰之花才會再現。

保護大地的先鋒特質
  由外在環境因子影響不同物種的演替,稱為「外生演替」(allogenic succession)。火焰之花是火燒之後,最早出現的植物,生長也快,稱為「先驅性物種」(pioneer species)。

火燒之後,若沒有下雨,土壤非常乾燥,祇要有一點點清晨的露水,火焰之花的種子就能發芽。土壤若潮溼,種子更能發芽。這種種子有高度可調適的生理機制,不論乾濕皆發芽。為什麼同一種植物,一定需要火燒才能打開種莢,如此不可塑?發芽時不管土壤的乾濕,如此的可塑?兩種不同的屬性,同時存在生長的週期裡,這生命的奧秘。

世上最大的瘋鳥石雕


看得見的紀念是暫時的
  火焰之花是稀有的物種,我第一次遇到火焰之花,是在蒙他那(Montana)高原。那時,我正像一隻慵懶的老貓,坐在「瘋馬紀念公園」(Crazy Horse Memorial Park)的一角,邊曬太陽,邊望著前方印地安英雄瘋馬(Crazy Horse, 1845-1877)的雕像。瘋馬在1876年6月26日,於小比格霍恩河(Little Bighorn River)之役,帶著印第安戰士消滅美國第七騎兵隊,與其將領卡斯特(George Custer, 1837-1876)而聞名。

落磯山脈頁岩的崩落



  蒙他那高源屬於洛磯山脈(Rocky Mountain),我對洛磯山脈的地質—印第安人—植物的關係,一直很感興趣。這座長4830公里,寬110-480公里,南北橫越北美洲的大山脈,主要由變質岩組成。岩石中含多石英的白雲石,與黏土受壓形成的硬頁岩。顯示在古老的年代,這座山脈曾是在一片海洋以下,受地殼運動而隆起。這種地型與地質,影響北美洲數條大河水文與水質的特殊,並產生許多特有的植物。

園藝醫療的功用
  我看到火焰之花時,旁邊的一個遊客也看到。我拍花朵時,他也來拍照,我看他穿的蠶絲所織襯衫,又帶金線,可能是富人。我們不認識,因著喜愛同一種花,有惺惺相惜之感。一個頗有打扮的女人,快步走到我們身邊,對他說道:「拍這個有什麼用,過去拍很多,還不是堆積在電腦裡。」邊說還邊拉他,他連連點頭,迅速收起相機,尾隨而去。我驚呆了,拍這個有什麼用?竟然有人會說這種控告的話。他離開前,用受傷的眼神望了我一下,我用惋惜的眼神,回看他。原來人要欣賞小花,還要有妻子的支持。我的妻子對野生動植物的辨識能力,沒有我強,但是會回應。例如有時我看到野花,自我思量地說:「那是什麼小花?」她說:「枝頭小花正開放。」我看到鳥叫,觀看時說:「那是什麼鳥?」她說:「枝頭小鳥在歌唱」,我看到鹿在田野活動,不禁問道:「這是什麼鹿?」她說:「枝頭小鹿在奔跑。」那有什麼生物都用「枝頭」二字來分類,不過她心裡高興就好。

瘋馬打敗第七騎兵的河



  我相信觀察小花,對人的身、心、靈皆有幫助。賓州大學(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)醫學教授羅許(Benjamin Rush, 1746-1813)是美國開國功臣之一,獨立憲章的簽署人,他在1792年開「園藝醫療」(Horticultural therapy)先河。讓在戰爭中,心靈受傷的士兵得到醫治,他帶士兵到花園裡,由看花、聞花香、種花、除蟲等操作,期待他們得醫治。花園是起初人類工作的地方,讓受傷、沮喪、憂鬱、鬱燥、自我封閉、低成就感的人,回到花園,可以體會自己存在的意義;在花開、花謝的週期中,可以體會生命存在的目的;在簡單的照顧花草中,可以體會自己仍然有能力完成事情。
 

心靈醫治的花園


花園的另一種方式
  羅許設計的花園,外圍有廣闊的原野,花園裡有個人操作的分區,也有眾人一起合作的坵塊。此外有上課的教室,供人查閱的資料,便利灌溉的設施,容易取到的堆肥,小型的鏟子等農具。他認為讓受傷者在花園操作,找到自己的成就感;在醫治荒蕪土地的過程,自己內心的傷口也得醫治;在瞭解植物的喜悅中,自己重得再出發的勇氣。

  現今,心靈受傷的人更多,加上不少媒體的偏差報導,容易讓人認為這些人是社會的垃圾。為什麼要花費心思在照顧垃圾?我想哲學家、社會學家、心理學家有許多不同的論點。我認為最好的答案,是學校校工,有一個說法:「學生來上課,自然有垃圾。如果沒垃圾,學生已不來。」

花園角落



重新得力的地方
  美國已推動二百年的園藝醫療,台灣在近幾年才略有所聞。我深信土地營造最頂級的價值,是成為園藝醫療的所在。我曾經工作的像頭瘋馬,我的妻子認為我該休息,出錢讓我來洛磯山當懶貓,讓我看植物。

  火焰之花出現的時間不確定,生命又短暫,精彩亮麗之後,也沒有擁有這地方。如此的生命,有什麼意義呢?有!她們在火燒之後,立刻出現,可以穩定周遭的環境,減少水土的沖刷;成為損傷的大地,美麗的華冠。真實的美麗,不用紀念碑;偉大的心靈,可以淡忘悲痛。火燒會過去,種子依然存土裡,即使地面成灰燼,大焰之花正準備發芽呢。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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